近來針對全球化經濟與社會的討論很多,其中「跨界」、「流動」、「自由」、「有效率」是經常與「無國界」、「無時差」的跨國金融企業連結在一起的意象:資本與勞力的流動打破國與國之間的疆界;國家政策不應干預市場自由貿易競爭,導致全球/跨國組織的力量凌駕國家;電子商業與電訊通信的發展,使得交易與人際溝通皆得以跨越時空同步進行……等等。
本週閱讀的主題是性別、階級與全球城市。Saskia Sassen指出,關於全球化的主流論述,總是以金融產業為範疇,以全球經濟指揮中心為軸心,以高階管理人或技術菁英為焦點,並以全球化的「結果」為重。這樣的敘事觀點忽略了在經濟全球化的「過程」中,造就人們引以為傲之輝煌經濟成果的功臣,除了這些享有高薪的肥貓之外,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移工。這些移工多來自貧窮的第三世界國家,他們或是自願或是被迫,離鄉背景的他們到全球城市討生活,不僅求自身溫飽,也求能讓家人過好日子,並替負債累累的原生國國國庫增加點收入。他們負擔了所有全球城市裡不減反增的低技能勞動,舉凡家務、代工、清潔、甚至賣淫或嫁為人妻負責生育:全球城市的運作,從最私密的家庭到最公眾的辦公大樓,無不仰賴這些支薪微薄的移工。然而,光亮潔淨的摩天大樓使人目眩,動輒兆億的金融金字使人神迷,眾人目光往往受衣著光鮮的企業領導人吸引,而看不見在這背後,無數「隱形」移工的掙扎求生,和血汗勞動。
全球城市是一艘巨大的鐵達尼號,她是科技與文明的結晶,在汪洋中優雅、迅速地破浪前進。舺舨下那群宛如在煉獄揮汗工作的船員,只有在傑克和蘿絲踰越了所有規範時,才得以被看見。
本週的三篇文章從難入易,由深入淺,但都同樣將焦點放在全球化過程中的「活動者 (actor)」上,並以「全球城市 (global city)」為分析對象,突顯全球經濟的生產過程與全球化所仰賴的地理物質條件,一方面使得「全球化」這個概念不再抽象,另一方面也解構了全球化的迷思。
在「Introduction: Who’s City is It? Globaliza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New Claims」裡,Sassen 的立論為其他兩篇文章奠定了很紮實的基礎。她強調若我們只重視(以金融、資訊為首的)產業之產出,只看見資金與資訊在國際間快速交換與「跨界 (border-crossing)」,那麼,我們對全球化的認識肯定有所欠缺與偏頗。她提出了全球城市的概念,讓我們看到全球化、無國界的經濟運作,全奠基於地球上某幾個策略地點,全球城市其實是一種「新的地理中心 (new geography of centrality)」,而它同時創造出了新的邊埵地帶,而非消弭既有疆界或中央/邊緣之對立。將觀察與討論聚焦於城市的好處在於它允許我們注意到企業人才和硬體建設的「地域集中性 (placeboundedness)」,並且看見全球化經濟的生產過程及其中的低階活動者,讓我們了解全球城市並非僅屬跨國企業(家)所有,也非由他們一手打造出來的,進而得以將基本但重要權利還諸全球城市中隱形的活動者。
於是,在「Global Cities and Survival Circuits」中,Sassen 進一步探討全球化經濟體系中由女性活動者組成的「生存迴路 (survival circuits)」之貢獻。她研究觀察的對象包含了低階勞工(工廠女工、清潔工、女傭)以及性工作者(妓女、郵購新娘),Sassen 認為雖然這些跨國女性勞動者的生平背景、移民動機以及經驗遭遇各異,她們遭受的不平等對待或獲得的權力也各有不同,但是她們的故事都是我們熟知的全球化敘事的另一面,必須獲得再現、重視及討論。她特別選擇「circuits」一詞也是為了強調文中所舉的例子並非零散的個人故事,跨國女性勞動者同時受全球化經濟所害又對它有所貢獻這件事,早已是個體制化的事實。
Petra Weyland 在「Gendered Lives in Global Spaces」裡除了探討全球化空間中的性別角色外,還帶入了階級以及種族的面向,以跨國企業高階主管之妻與外籍女傭為例,討論全球化城市的家庭空間裡頭,不同階級、種族的女性勞動者,一方面突顯她們對全球經濟發展的貢獻,一方面突顯存在於她們之間的衝突與張力。Weyland 提到男性主管喜歡帶生意夥伴回家應酬、談生意,他的妻子和女傭必須將家打點得十分體面、令人驚豔,使得私密的家庭空間因而變成了一種工作場域的延伸。有趣的是,即使男性主管不把生意帶回家,Weyland 在文章一開頭就告訴我們:全球城市的家庭空間早已是個工作場域了,不僅是主管之妻得謹守本份,待在家中打點家務、照顧孩子,還有些家務工作是支薪的方式,「外包」給聘僱的女傭或褓母負責。
這讓我想到 Virginia Woolf 在造訪 Thomas Carlyle 的故居後寫下的文章。當其他的遊客都滿懷敬慕之心遊歷 Carlyle 維多利亞式的居所時,Woolf 注意到的是照料這座高達三層樓之家的辛勞。當時尚無自來水系統,更沒有熱水器,看見一樓的爐灶和汲水器,Woolf 想像年邁的 Carlyle 要洗熱水澡時,他的夫人或女傭必須由一樓的水井汲水,將水放到灶上加熱,再一盆盆端到三樓,一盆盆加到大的洗澡桶裡。她也想像女人們成天在偌大的家中與灰塵搏鬥的苦悶。「要是 Carlyle 夫人不必成天清理家裡或汲水上樓的話,Carlyle 夫人就不會是如今的 Carlyle 夫人」Woolf 如是說。
就像 Woolf 極為有名的故事──〈莎士比亞的姊妹〉──Sassen 和 Weyland 文章書寫的是全球城市中跨國女性移工、跨國企業主管之妻、家中幫傭等人的故事。她們的故事對我們來說是陌生的,於是我們必須去思考為何之前未曾聽過她們的故事,她們的人生常看來是極度淒慘的,於是我們必須去審視是什麼制度和權力結構使得她們的人生蒙上一層陰影。本週的文章理論基礎不多,批判的力道也沒有很強(尤其是最後一篇),不過它們重新挖掘出被遺忘被忽略的故事,讓故事中主角以及她們的人生重見光明的同時,除了引起旁人的關注,對於她們也是一種賦權。
5/13 閱讀文章:
Sassen, Saskia. "Introduction: Whose City Is It? Globalization and the Formation of New Claims." Globalization and Its Discontents: Essays on the New Mobility of People and Money. New York: News P, 1998. xix-xxxvi.
---. "Global Cities and Survival Circuits." Global Women: Nannies, Maids, and Sex Workers in the New Economy. Eds. Barbara Ehrenreich and Arlie Russel Hochshild. New York: Henry Holt, 2002. 254-74.
Weyland, Petra. "Gendered Lives in Global Spaces." Space, Culture and Power: New Identities in Globalizing Cities. Eds. Ayse Oncu and Petra Weyland. London: Zed, 1997. 82-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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